生命如火,岁月如歌。在不知不觉中,我已告别军营33载。记不清有多少次从睡梦中醒来,使我一次次感悟到人生的真谛,那种军旅情、战友情,唤起了我对军旅生涯中一桩桩美好往事的回忆。
20岁那年,我带着父老乡亲的嘱托,带着对绿色军营的向往,第一次离开生我养我的那片土地,与一千多名同龄青年乘坐专列一路北上,来到全国人民所向往的首都北京,来到驻扎在石景山近郊的铁道兵第十五师五十六团新兵连。
我所在的新兵连坐落在一个名叫田村的半山腰上,这里没有砖瓦房,更看不到高楼大厦,放眼望去,一顶顶绿色的帐篷整齐地排列在那里,恰是牧民的蒙古包。
新兵连的生活特别艰苦,早饭和晚饭每人两个窝窝头,外加一碗玉米糊,只有中餐一顿米饭。记得我们班的湖南藉新兵为了抢米饭吃,弄得班长几次挨饿偷偷哭鼻子。为了这件事,连长火冒三丈,一气之下把这个班长撤了,重新派来一位山东藉大个子班长来收拾我们。
新兵训练也是极其严格和残酷的。训练场上,每个新兵都要从立正、稍息、报数、向左向右看齐、迈步、踢腿,走正步开始,一个动作出错,教官便不留情面,叫你出列,手把手进行单兵教练,一次不行,再来一次,直到完全学会掌握为止。白天训练再苦再累不打紧,最要命的是晚上的紧急集合,每当我们这些新兵蛋子进入梦乡,连里干部就在漆黑的夜晚有意折腾我们。嘟!嘟!嘟!---紧凑的哨声在操场上响个不停。紧急集合!班长叫醒大家,第一个全副武装从帐篷里冲了出来,1分30秒,仅仅用了1分30秒。而对我们这些刚入伍的新兵来说可就惨了,黑灯瞎火,情急之中有的把鞋子穿反了,有的把裤子误当上衣,有的找不到自己的帽子把别人的戴走了,还有的跑不出几十米背包就散架了,只好抱在怀里免强跟上队伍,真是洋相百出,狼狈不堪,无法形容。更糟糕的事还在后头。第一次紧急集合结束不久,我们刚刚脱下衣服钻进被窝,迷迷糊糊,欲睡似睡时,第二次紧急集合的哨声又响起来了,顿时全连新兵乱成一锅粥,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,搞得我们哭笑不得。有一天,我问班长,连长为啥要在黑夜这样折腾我们,班长说这是必修课,是对你们综合素质的一种磨练。
磨练也是考验。在新兵连,我不但学到了军人应该掌握的基本技能,掌握了作为军人应该具备的“站如松、坐如钟、行如风”的军容与军姿,还读懂了军营内为什么挎包、水壸、毛巾要三点连一线,被子要叠成豆腐块,什么叫服从命令听从指挥,什么叫五湖四海战友情深,什么叫为人民服务,什么叫军民鱼水情,更懂得了如何做一名政治可靠,思想坚定,作风顽强、军事过硬的现代军人。
为期三个月的新兵训练很快就结束了,我被分配到五十六团所属的二营六连三排十一班。班长黄学芬,个头不高,稍胖,脸上总是挂着笑意,是1961年入伍的四川籍老兵。他和蔼可亲,对谁都是一个标准,严格要求大家做好每件事,完成好每天的工作任务。每次开班务会,他总是习惯地说,好好干,争取在部队里多留几年。那年年底,连里指导员找老班长谈话,决定让他退伍回原籍。老班长离开军营的那天依依不舍地拉着我的手说,小任,你要听班长和排长的话,好好干,争取在部队入党提干,并送给我一张照片留作纪念。50多年过去了,每当打开相册,看到老班长平易近人的笑容时,我就在心里默默地为他祝福,祝福他健康长寿。
“好好干”。老班长这句再简单不过的话,一直在激励着我,激励我拼命地去学习,拼命地去工作。一年以后,我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,并当上了班长。也许是连首长发现了我的某些特长,在我当班长不到一年的时间里,又指派我到内蒙古自治区,科尔沁左旗去接新兵,并担任新兵连的文书。接兵工作完成以后,我回到原来所在的连队担任给养员,第一次脱离班长和排长的管理,独自一人穿梭在北京的大街小巷,执行买菜拉粮的任务。
日月如梭。转眼到了1969年年末。是继续留在部队,还是退伍回乡,我和其它老战友的心情一样,白天茶饭不思,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,生怕连首长盯住我的名字,在花名册上划个钩,把我发落回家。因为在那个贫穷落后的年代,有谁不想在部队上好好多干几年呢。
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。每当老兵退伍之时,营团一级的首长都要马不停蹄地下到连队摸底,稳定好军心。那个时期,我听得最多是“革命战士是块砖,哪里需要哪里搬”。“一颗红星,两种准备”。“走得愉快,留得安心”。就这样,我含着泪水送走了梁福安、雷文聪、赵宝珠、韦国明、毛召普等一批最要好的老战友,而我却留了下来。
该走的走了,该留的也留下来了,我的心情也平静了许多。突然有一天,连部通讯员胡红望急忽忽跑来通知我,营里首长要找你谈话,请你马上去一趟。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,一口气跑到营部。教导员开门见山对我说,小鬼你干得不错,团里决定让你到一营二连担任司务长。司务长是干什么的,不就是负责连队干部战士吃喝拉撒睡的粮草官吗,我在心里犯嘀咕。第二天,我背着背包,翻过一座大山,只身来到驻扎在北京军区总后勤部大院内的一营二连报到,正式走马上任。
1970年11月,我第一次回家探亲,回到阔别五年之久的父母身边。乡亲们听说我回来了,都不约而同地跑来问长问短,尤其是看到我穿上了四个兜兜的军装,更是羡慕不易。探亲期间,我按照团政治处结婚政审报告批复的要求,与未婚妻一起到乡政府领取了结婚证。举行婚礼那天,没有鲜花的芳香,没有鞭炮的齐鸣,更没有高朋满座,只有几名小学生为我俩唱了几首歌。
30天的假期很快就到了,我把很多很多要说的话收藏起来,把眷恋之情埋藏在心底。临走那天,母亲一句话也不说,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。“妈,我走了,您要好好保重身体”。当我走出家门回头看时,母亲的脸上早已挂满了泪水。打那以后,每年回家探亲,母亲总是一个人默默地站在村口等我回来,回部队时她又把我送到村口,一直望着我的背影远远地离去。
机遇总是留给那些有准备的人。一年以后,也就是1971年的3月,团里又把我调到一营五连,并在这个连队先后担任副指导员、指导员职务。1973年4月,铁道兵部队扩充编制,我随连队一起调入新组建的铁十五师,七十五团一营。1976年5月,在京的铁道兵两个建制师整体改编为基建工程兵,我所在的团改编为基建工程兵第六十五大队。在随后的1980年和1981年的两年时间里,我分别在基建工程兵第九支队构件团、北京指挥部构件团担任指导员、副教导员职务。作为军人,什么事情最重要,现在回想起来,我觉得“服从”二字最有份量,因为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。十多年来,我在部队工作期间,先后进行过无数次的工作调动。每次调动,为我带来的是全新的工作环境、全新的官兵关系,全新的工作要求,更是对我思想上、政治上、业务上一次次的严格考验。
记得最后一次调动是在基建工程兵整体撤销的前夕,也就是1982年的8月。团里首长找我谈话,特意征求我的意见,问我是不是想继续留在北京工作,还是以你个人的北京户口与外地有北京户口的干部对调,解决好老婆孩子的随军问题。当时,团里首长一再安慰我,要我正确对待。因为我的随军报告,受部队整体撤销、北京市户口冻结的影响没有批下来,老婆孩子的户口问题只能在外地解决。听了团首长的这席话,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调往部队番号及人员户口在湖南隆回,而部队在北京为航天系统施工的基建工程兵第三五二团一营。
同年11月,我最后一次回到故乡,将妻子和两个年幼的女儿安顿在湖南隆回县三五二团留守处。1983年10月,在天津大港油田承担施工任务的三五二团四营全体官兵,即将集体转业到航天工业部0六六基地,于是,我又从三五二团一营调到四营并随部队来到湖北远安县。
时针很快指向1984年,离部队集体转业的日子越来越近。这年的年初,我一颗红星头上戴,两面红旗挂两边,第二次来到湖南隆回县城,冒着严寒,乘汽车、坐火车、转轮船,一路颠簸,将妻子和两个孩子接到远安,把家安定下来,为结束长期两地分居,圆满地划上了句号。
我不会永远是军人,但我会永远记住自己曾经是一名军人。(任洪发 文) |